腊月的风特别冷。我站在县医院的走廊里，看着病床上日渐消瘦的父亲，心如刀绞。一个月前，父亲突然开始咳嗽，本以为是普通感冒，可吃了药也不见好。等到县医院检查出结果时，我们全家都惊呆了。
周先生，您父亲的病情比较复杂。主治医生推了推眼镜，语气沉重，从CT片子上看，肺部有大片阴影。建议去上海找个好点的医院看看。我们这里的设备和技术都有限。
母亲李秀英坐在病床边，默默擦拭着眼泪。父亲周建国倒是一直笑呵呵的：没事，没事，小毛病而已，不值当折腾。
我看着父亲消瘦的脸庞，心里一阵酸楚。从小到大，我就没见父亲生过什么病。他每天早出晚归，在县城经营着一家小五金店，虽然挣不了多少钱，但日子过得踏实。
立言啊，母亲把我拉到走廊，要不，咱们真去上海看看？你姑姑一直在那边，说不定能帮上忙。
我点点头。姑姑周美玲是父亲的妹妹，早年嫁到上海，听说日子过得不错。虽然这些年来往不多，但毕竟是亲人。每年过年，姑姑都会给我寄些新潮的衣服，要么就是上海特产。
电话是母亲打的。令我们意外的是，姑姑听说父亲生病，立刻表示可以来家里住。正好我们前段时间搬了新家，地方大，你们来住几天都行。我让你表哥去火车站接你们。
哥，你这说的是什么话？电话那头的姑姑声音有些哽咽，你是我亲哥啊，生病了不找我找谁？
就这样，我们收拾了些土特产，买了去上海的火车票。临行前，父亲还特意回了趟五金店，把一些待修的东西退给了客户。
火车上，父亲一直望着窗外的夜色发呆。我知道，这是他第一次因为生病而放下工作。母亲给他倒了杯热水，他却只是轻轻摆手：不渴。
父亲沉默了一会儿，才说：各人有各人的生活。美玲在上海过得好，我就放心了。
到达上海后，我才知道姑姑说的新家是什么概念。那是市中心一栋高档公寓，光是小区的大门就气派得吓人。门口有西装革履的保安，大堂里还有穿制服的服务员。记得上次来看姑姑时，还住在郊区的老房子里，那时候姑姑说生意刚起步，日子过得紧巴巴的。这才几年，变化竟这么大。
表哥王浩然开着一辆豪车来接我们。他西装笔挺，手腕上戴着名表，要不是知道是亲戚，还以为是哪个公司高管。
二叔，二婶，这些年都没来上海，想死我了。表哥熟练地接过我们的行李，我妈这些天一直在念叨你们。
父亲坐在副驾驶，透过后视镜，我看见他正死死攥着外套的衣角。这个总是在县城里骑着破旧电动车的老实人，似乎对这突如其来的豪华有些不适应。
到了姑姑家，我更是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。两百多平的大平层，客厅里全是进口家具，墙上挂着名贵的油画。姑父王志明穿着笔挺的西装，在沙发上翘着二郎腿打电话，说的都是什么股票投资之类的专业词汇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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姐，姐夫，快请进！姑姑热情地迎接我们，她穿着一身香奈儿套装，手腕上的卡地亚手表在水晶灯下闪着耀眼的光芒。
可就在父亲准备跨进门槛时，姑姑突然说了句让我心里一沉的话：哥，你最近咳嗽，记得戴个口罩。这地方装修没多久，甲醱挥发得厉害。
晚餐是在楼下的五星级酒店吃的。姑父一口一个老同学地叫着服务员经理，表哥则不停地看手机，时不时发出几声傲慢的冷笑。
哥，你这病啊，姑姑夹了块鱼放在父亲碗里，其实也不用太当回事。我认识个很好的中医，明天带你去看看。
饭后回到家，姑姑给我们安排了客房。我注意到，这间房正对着小区的垃圾站，晚上还能听到收垃圾的噪音。而旁边空着的客房却被姑姑说成是瑜伽室，不能住人。
晚上，我去客厅倒水，无意中听到姑父在书房打电话：老李啊，明天那个项目就这么定了。对，就按咱们商量的来，反正那块地早晚要拆迁......
这时，我看到父亲独自站在阳台上，月光下的身影显得格外孤单。他掏出手帕，轻轻擦拭着口罩内侧的血迹。
没事，可能是天气太干燥了。父亲赶紧把手帕藏起来，转移话题道，你姑姑这些年过得不错，我就放心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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父亲摇摇头：在自己妹妹家，住个酒店像什么话？再说了，你姑姑也是一片好意。
呵，你倒是有心了。当初分家的时候，你怎么不这么说？那套房子要是还在，现在能值多少钱？
争吵声戛然而止。我蹑手蹑脚地走到门边，却听见姑姑带着哭腔说：求你了，就这一次。等他看完病就走。
我在黑暗中站了许久，直到双腿发麻。回到床上，却怎么也睡不着。姑父那句话是什么意思？这房子和父亲有什么关系？
第二天一早，我发现父亲独自站在阳台上。他手里捏着一片从楼下飘上来的蒲公英，神情恍惚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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因为它把自己最珍贵的种子送出去了。父亲轻声说，可有时候，种子落地后，会忘记自己是从哪里来的。
就在这时，我借用洗手间的机会，无意中发现书房里的保险箱门没关严。透过门缝，我看见一份已经发黄的文件，上面赫然写着房产转让协议几个大字，签名的地方是父亲的名字，日期是一九八七年。
那是一座位于市郊的老宅子，门前杂草丛生，墙皮剥落，却依稀能看出昔日的气派。